美文殿堂药人离梦白泽

药人离梦

文/白泽

忆往昔,江湖少年行,一骑绝尘无人挡,举座惊为天外客,无人不识君。

叹年来,几多磨难事,龙困浅滩失风云,磨折双翼难冲天,何日更归来?

我从很早便知道,沐沉不是好人。

好人不会仅仅因为别人对他出言不逊,便在别人的成亲大典上大开杀戒。

“你也是唐门中人?”他缓缓向我走近,容颜胜雪,青衣如霜,饶是一室火光也没能让他染上半分暖意。

彼时我虽然身在唐门却不会一星半点的武功,本来在他大开杀戒之初,我便想要往外逃,可奈何唐门的铜花门委实太过沉重,我挽起袖口努力推了好半天都始终纹风不动,为了活命我便再度回到死人堆里抹了一脸的鲜血打算装死,却不曾想,依旧没能侥幸逃脱。

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说谎会是通往地狱最快的途径,因而我斟酌了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在这里出生,可我娘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这里谁是我爹,我是跟着柴房的大娘长大的,他们都叫我丫头。”

这般凄凉的身世,以往在我上街寻人给我买馒头吃的时候总是百试百灵,可如今我却没能在他的眼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想到他方才好像连唐家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第一美人也不曾放过,我估摸着自己兴许难逃一死,便索性闭上了眼。

谁知这么一闭一等,等来的却只是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罢了,看在你与我有缘的份儿上,今日我便饶你一命。”

起初我并不理解他所说的有缘究竟是何意,直到后来真正步入江湖,我才知晓,原来看似那般洒脱随意的师父,也与我一样,其实都是这世间最不能见光的存在。

本来能够在江湖传闻最嗜杀的沐魔头手下保住一命,我就应该给观音菩萨烧好长一段时间的高香,可偏偏当时唐门众人都死光了,而我又不知道去哪儿,再加上察觉到沐沉对我有一点说不清的善意,因此我便把他当作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浮木,不顾一切地跟了上去。

我很清楚单凭自己的脚力根本就跟不了他多长时间,所以在他摸我的头的瞬间,我便把寻人蜂最喜欢的花粉撒了些在他的身上,而后在他转身便走之际,我扫荡了许多死人身上的荷包,再从马房牵走了两匹整个唐门最好的千里马。

可就算有了银两和马匹,再加上唐门特制的毒药和机关暗器,我的寻人之路也并不轻松,只因沐沉一早便识破了我的小把戏,而后更是反利用了这些花粉把它分别弄在了各地走南闯北的镖师头子身上,所以而后我一找,便是整整一个冬夏。

不过好在那花粉一旦沾身,非经唐门秘药擦洗则终年不散,因而在一个大雪隆冬的夜,我终于在祁连山脚下的一处驿站找到了他。

就算是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他也依旧只着一件单薄的青衫,见我推门走进,他似乎有一点意外:“哟,唐门的小丫头,居然还没死?”

轻佻的语气,冰冷的声音,配合着那张美到极致的脸,像极了传说中的摩呼罗迦。

为了不让自己被那样的美丽所蛊惑,我伸手果断拧了一把大腿,方才敛了神色,严肃道:“在你没有收我为徒之前,我不可能会死。你很强,可江湖上没有人能强悍一辈子,从古至今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许是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沐沉弯着嘴角笑得乐不可支:“你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强过我?”

“不能。”我诚实地摇头,“可起码,你收我当徒弟,在你被后浪淹没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收尸。”

他挑眉看我:“为什么不是你先死?”

我抬手,认真地比画了一下我跟他的身高差,然后肯定道:“我比你年轻。”

见他依然只是浅笑不语,我顿了顿,又道:“早在唐门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个江湖是由强者主宰的,要活着很容易,可要随心所欲地活着却必须要有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实力。你是我见过最强的人,所以在你被打败之前,我终其一生都只会追随你一人。”

“那……”他抬眸看我,发如墨,唇似血,目光流转间似落满星辉,“如果我死了呢?”

我先把包袱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他身前,先拿过他喝茶的杯子扒拉开炉灰埋进里面,然后又拿过一个未喝过的杯子重新放在掌心,方才出声应道:“那我便如先前所说,先替你收尸,再追随那个打败你的强者。”

“不是报仇,而是追随吗?”他看了看被埋在灰烬中的茶杯,又看了看我,好半晌,才轻轻一笑,“听闻你先前并没有名字,而后便跟着我姓,姓三水木的沐,名洛城的洛。”

“沐洛。”我喃喃念了好几遍,越念越开心,“我喜欢这个名字。”

每个人从出生便会拥有自己的名字,可我直到遇见沐沉,才真正拥有这个独属于自己的记号。

可当时的我,只顾沉浸在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道出自己姓甚名谁,却唯独忘了问为什么是洛城的洛,而洛城对他而言又究竟代表了什么。

沐沉说,放下屠刀,于他人而言是成佛,可于我们而言却是地狱。

沐沉说,我们从来都无路可走,又何来回头是岸。

其实单单听他那些对敌时所说的话,我估计待我长大,十有八九会成长为一个苦大仇深的失足少女。可偏偏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了解他一贯说一套做一套,所以从不曾当真。

虽然他仇人众多,可却从未见他主动出门寻仇,大多死在他手上的都是主动挑衅于他的,而后一些便是碰巧遇见的。

其实平日里远离了这些江湖纷争,容颜俊朗的沐沉,便只是一个好带我游山玩水又性子极懒的少年。

他会不远千里带我去祁连雪山看天山雪莲盛开的惊人美丽,却又会因为懒得带上这朵引人争抢的奇花,转身捧上一捧白雪将其长埋积雪之下。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这人喜欢瞎折腾,爱好是给他人添堵,尤其喜欢毁坏能引起武林震惊的东西,比如先前说到的天山雪莲,又比如眼下他打算去洛城最负盛名的名剑山庄刺杀当世第一剑客薛寒。

若说先前我愿意跟着他胡闹是因为当时除了他这个武功高强的变态没人能攀上险峻陡峭的祁连雪山,因而也就不存在被人抢夺和追杀的风险。可名剑山庄不同,那里有世间最好的剑,也有这世间最强的剑客。

这些年我在他身边活得很快乐,而为了能延续这种快乐,我委实一点也不想沐沉又去冒险作孽。

可奈何我跟他之间决定事情的方法,素来便是看谁的拳头比较硬。所以每次互殴之后便只有我被他理直气壮地狠揍一顿,然后再咬牙切齿地听从他安排这一种结果。

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在得知他的决定开始,我就隐隐有些不安。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决定在与他动拳头之前,在他惯喝的茶里给他下了些许让手脚无力的药。

我看着他端杯,又看着他喝下,本以为如此便可以让他听我一次,却没想到,他察觉到不对之后,竟生生用内力把这传说中威猛无比百用百灵的十香软筋散给生生逼出了体外,而后更是三两下便点了我的穴道将我丢出了院门。

“沐沉,你这个骗子,明明昨天我还能在你手下过二十招。”

“昨儿个是你生辰,为师让你高兴而已。”

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沐沉单手托腮想了想,才语重心长地开口:“沐洛,为师也需要进步,总不能这么快便任由自己这个前浪死在沙滩上。”

“……”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当时我能不顾一切地阻止他,是不是便不会与他分开,不管我还是他,又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可当时的我虽然不安,却依然选择跟他去了名剑山庄。

在我想象之中,要进名剑山庄必定得闯过七大关八大阵什么的,却不曾想,却只有一个眉眼清秀的玄衣青年负剑立于山门之前。

名剑山庄的门跟唐门一样是古朴厚重的铜花门,只不同的是,唐门的门的颜色是极为嚣张的朱红,而名剑山庄的门却是大气端庄的暗红,可纵使这般气势磅礴的建筑,也没能掩盖住那男子半分的风华,他背着两把看上去极为沉重的双剑,却站得像一株笔直向天的白杨,跟沐沉相似的轮廓,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若说沐沉是摩呼罗迦,那么他给我的感觉便是九重天上最风姿绰约的天之骄子帝释天。

彼时他在上,沐沉在下,因着高手过招素来便不急在一时,因而两人隔着九重石阶静默良久,方才听那少年用分外清冷的声音淡淡道:“沐沉,早些年因为雪薇的缘故名剑山庄已经放了你一马,如今你若再来挑衅,我名剑山庄便再不会手下留情。”

“薛寒!你没资格提雪薇。”

长剑瞬间出鞘,顺着少年的颈侧径直没入了大门,若非少年躲闪及时,恐现在已经血染山门。

我猛地抬头,却瞧见沐沉已经敛去了所有笑意,雪白的脸,只余无尽的恨。

那是记忆中我第一次看见沐沉发怒,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原来看似无情的沐沉竟曾有过那样记忆深刻的过去。

一般来说青楼花魁的名声大多都是楼里老鸨们为了招揽生意的面上烘托,真正实至名归的姑娘却甚少。

可雪薇不同,据说她原本卖身的青楼已经濒临倒闭,老鸨慧眼识珠不惜花了血本把她从人贩子的手中买下,又歇业七年费尽心思地培养,而雪薇也不负她所望,自挂牌开始便成功挽救了楼里不说,还成为坊间第一个仅凭一己之身便撑起整座青楼的神话。

这般绝色尤物想要抱得美人归的自然不在少数,其中身世显赫如安亲王,武功高强如第一刀客秦飞,面容俊俏如玉面状元高尽,可不管是谁,不管来人是倾尽家底抑或是强迫威胁,雪薇都只表示陪欢好容易,要她跟随却宁死不从。毕竟这个年头清倌从良后下场凄凉的不在少数,更何况一个在欢场纵横的风尘花魁,因而按雪薇当时所想,不过是早日存够体己盘下青楼,从此不再戴着面具去侍候那些臭男人。

可就在她好不容易存下足够多的银两,准备去找老鸨的时候,她遇到了薛寒,一个让她耗尽了人生的男人。

彼时小院中的石榴开得正艳,一簇簇火红几乎映花了人眼,雪薇哼着一曲《清平调》姿态曼妙地向老鸨所在的小楼走去,却不曾想,还没来得及走过那片火红的花海,便猛地被人点住了穴道。

“只要今日我把你带走,永远关在为你打造的金丝笼中,此后世间便再无惊艳天下的洛城花魁,而你只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雪薇。”

映入眼帘的是秦飞疯狂而又志在必得的笑,雪薇害怕得发抖,她从来便不怕危险,却唯独害怕永远陷入困境。这些年有很多男人都对她志在必得,可随着她坚定不移地拒绝最后都不了了之,却不曾想,秦飞表面上是谦谦君子,背地里竟会对她用这般下三烂的手段。

可幸好,在秦飞准备带她离开的时候,薛寒救了她,以险些右手被废的代价。

鲜血流淌,满地残花,雪薇神情困惑地看着饶是受如此重伤都不曾哼过半声的少年:“前不久在秦飞生辰上我见过你,他们都说你是名剑山庄的少主,能使这世间最快的剑,从小便一直肩负着振兴名剑山庄的重任,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寒十分淡定地替自己裹好伤,淡淡道:“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进来,恐他对你不利。”

“你在担心我。”这样的答案虽然早在她的意料之内,可雪薇看着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却依旧觉得欢喜,“你喜欢我。”

都说行走正道的名门之后大多都喜欢玩暧昧的客套,纵使处处留情,也绝不会让人抓住半分把柄,可薛寒不仅没有半分闪躲,反而看着她的眼,极为认真地说:“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

英雄救美什么的,从来便是一段感情迅速开展的最好契机。

所以薛寒话音一落,雪薇便眉眼弯弯地笑了。

她就这样记住了他,而后因为他的从来不主动献媚,只独独在她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雪薇的记住很快便转为了好感。

最后又因为薛寒为了保护她,不惜与秦飞彻底决裂,且面对层出不穷的追杀也一直坚定地将她护在身后,雪薇对她的些许好感,便在他倒入血泊的那一刻,彻底转变为了至死不渝的爱。

她想,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除了深爱,再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那一刻,她只看见了他为她的牺牲,却忘记了薛寒是名剑山庄的少主,且肩负着重振名剑山庄的重任,这样的身份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个为爱不惜一切的少年,为她多次出生入死,不过是处心积虑的布局罢了。

有的姑娘一生可以对很多人心动,可有的姑娘一生却只会喜欢上那么一个人。

雪薇便是第二种姑娘,一旦喜欢,纵使飞蛾扑火也绝不会改变。

“为了重振名剑山庄,薛寒必须要向武林展示他绝对正义的形象,但凡涉及栽赃陷害用阴险手段这样的事,全部都是雪薇代劳。”思及此,沐沉的神色又黯了几分,“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败露之后,薛寒便把那个为他付出了一生的姑娘推出去当了替死鬼。在那之前,她总想着,只要她一直听他的话,她能帮他做那样多的事,总归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心意,他会像很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对她好,他会承认他们的感情,她终会等到她的幸福。”

“只是那个傻女人啊,一等就是一生。更可悲的是,那个她心甘情愿为之而死的男人,在她死后却连她的尸首都不曾去收敛,就这样任由野狗吞食殆尽。”

“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困惑地开口问道。

地牢之中没有任何光亮,所以我看不清沐沉此时究竟是何表情,只是良久,他才用听不出悲喜的声音应道:“当年我父辈乃是洛城武学世家,因不愿参与朝中之事得罪了权贵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判满门抄斩,我爹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才救了我一命。当时满城皆是抓捕我的官兵,我无处可逃,便索性男扮女装躲进了青楼,因面容姣好,便被交给雪薇教导……”

亲自教导,便自然免不了朝夕相处,如此一来,他的身份自然便瞒不了她。

在被揭穿的那一瞬间,他本以为生命也会就此结束,却不曾想她却只是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对他微微叹道:“你的身份不能暴露,从今往后我会以悉心教导为由让妈妈放你来与我同住。可是虽然在这烟花之地,你却得记住,你是名门沐家之后,自当百折不挠,切不可辱没了自家门楣。”

自那以后,有将近一月的时光他都只是在白日里见过雪薇,直到一月之后的再度月圆,她才一脸欣喜地给他带回了一个黑色布包,他有些疑惑地打开,却在看清楚里面东西的那一刻忍不住泪如雨下。

布包里是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却是他沐家世代传承的武学积累,亦是一早便被那权贵夺去的东西。

他颤抖地抱着那本书,简直无法去想象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代价才将它寻了回来,可她却只是如往常那般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反而有些遗憾地笑道:“可惜为了隐藏你的身份,我不能给你找师父。”

他透过婆娑泪眼看她,只觉得那是今生看过最美的脸,最温暖的笑。

同时他亦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必在第一时间将她带离这奢靡的地狱,让她不用再强颜欢笑,无须再迫不得已。

只可惜,他还未学成,她便遇见了薛寒。

他也曾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地寻到她,想让她跟他走,只可惜当时武功不过小成的他,怎敌得过从小便有天才之名的薛寒,因而最终还是她的留下,让名剑山庄放过了他。

可她自己却一朝倾城红颜,转瞬尸骨无存。

“沐洛,你知道吗,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那些看似磊落的伪君子。”

是以从那以后,但凡跟名剑山庄有过交集的门派,或者参与过逼迫处死雪薇的门派,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击破,用他们的鲜血去祭奠那抹已经消逝的芳魂。

若说在这之前沐沉跟我说这样的话,我铁定会以为他是看了哪个话本子上的催泪故事来忽悠我的,可眼下我俩正身处名剑山庄的地牢,且是被薛寒亲手关进来的,所以沐沉的话这厢听来便绝对真实可靠。

“所以这次你来名剑山庄,也是为了替雪薇报仇的吗?”

平心而论,如果换成我是他,恐怕也做不到任由自己的仇人快意人生,只可惜,在我们俩成长的同时,薛寒也一直持之以恒地提升自己,再加上这些年他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后还培养许多武功高强的死士,是以在这种绝对高手配合一流高手的轮番攻势下,沐沉为了保护我,终究一不小心失手就擒。

想到沐沉心心念念的是其他的姑娘,我胸口闷得发疼,然而却不曾想,这厢我话音刚落,他便抬手用力敲了敲我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在我心中雪薇是姐姐,是恩重如山的长者,替她报仇固然是我毕生的夙愿,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为师做这般没把握的事?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你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躲着不见我,虽然借口是闭关练功没错,可哪次你闭关出来之后不是浑身虚弱?沐洛,你就当真以为我会相信当初那么被唐门重视的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吗?”

“传闻十年前被沐沉摧毁的唐门曾耗费无数珍贵药材养成一个震惊武林的药人,她的血能解天下各种剧毒。而之后你找到我的那一年,我们一起被五毒教追杀,当时我分明已经身中剧毒,可最后在你给我喂了一整碗你的血后,我竟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试问,除非是唐门的药人,天下谁的血又有这样的奇效?”

是的,如沐沉所说,这确实是我最大的秘密。

毕竟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天真是路人,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血对于这个纷乱江湖的价值,是以,尽管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却始终宁肯每月承受那无数药物带来的极度痛苦,也不愿寻他的帮忙。

一开始是不相信他,后来却是我自己害怕,害怕有一天秘密曝光,他会嫌我招来麻烦争抢而像抛弃那些无数珍宝一样,对我弃如敝屣。

因着心中万分忐忑,所以连带着整个人也极度紧张,忍不住便伸手一把攥紧了他的袖口,哽咽道:“师父,不要抛下徒儿。”

沐沉先是不为所动,良久才抬手遮住了我的眼:“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还学人装什么可怜。”顿了顿,才把那手渐渐挪到了我的头上浅浅一笑道,“沐洛,虽然你从未对我说过,可是总管唐门几百年,养成功的药人亦有不少,可是却没有谁活过桃李年华。你九岁跟着我,如今已过十年,我虽算不上什么良师,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薛寒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若你对他有用,他到底也不会薄待你,况且他从小练的寒冰诀,对克制你体内药物的烈性有很大的好处。”

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带着惨烈的诀别意味,我努力想要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可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也没办法做到,而眼前的一切也被瞬间袭来的黑暗吞噬。

意识渐渐飘散,唯记得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刻,有冰凉的唇触及我的额头,而后便听他轻声叹道:“想当初我最看不上的便是那些红尘中的痴男怨女,甚至还无法理解为什么雪薇明知道薛寒利用她,依旧甘愿为他而死,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情之一字覆水难收……”

再往后,我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了。

作为唐门珍贵的药人,为了保证血液的巅峰状态,待在唐门的每夜我都会被人喂下一种叫离梦的草药,然后一夜安睡到天明,再到后来,因离梦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血液,纵使我不再服用,夜里一到时间便会不由自主地合眼休息。

可如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可却怎么也无法醒来,那只能说明,我被沐沉用我不知道的秘法强迫进入了沉睡。

梦里我回到了我及笄那年,最好的年华,却跟着沐沉迎来了最危险的厮杀。

此时距离他灭了唐门已经有整整六年,可是却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当初唐门被屠之后,他拿到了唐门的毕生所学和那传说中一出必中,中之人必亡的暴雨梨花针。

且因为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但凡有野心的门派为了加大自己的必胜把握纷纷派了高手追杀他们,意图夺取那根本莫须有的东西,而更讽刺的是,为了隐藏自己最真实的目的,他们口口声声喊的都是除魔卫道替唐门数百条人命报仇。

起初她还会愤愤不平地解释,可当我发现连带我这个唯一的证人都被人污蔑成和沐沉里应外合的罪人后,便再懒得再跟他们浪费口舌。

不停地被拦截,不停地突围厮杀,我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次饱饭,更不记得自己双手沾满了多少鲜血,因为没有时间停留,所以全身上下皆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我是在唐门长大的,在那个红尘颠倒的地方,我还没学会辨认是非之前,便已经学会了用柔弱去骗取吃食,利用周围的一切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沐沉固然是强,可好虎难敌一群狼。

他让我感受到了危险,所以我决定在下一次被围困的时候,便离开他,毕竟他才是所有人的目标,只要和他分开,我便能潇洒自在地活着,然后去寻找下一个能庇佑我的强者。

然而也不知是否厌倦了躲避,在追杀人数最多的那一次,沐沉居然放弃了在山林中躲避,反而带着我直接闯进了人群密集的城镇。

我本想趁着对手众多,便悄然隐藏在人群之中逃跑,却不曾想,不管再怎么危险,沐沉始终护在我身前,甚至因此中了对方不少阴毒的暗器剑招。

明明只要放弃我,以他的武功甩掉这些人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他却选择了跟我同生共死,就算在明明发现有好几次我都试图逃跑的情况下,他也依旧选择了在我身旁默默保护我。

分明已到生死关头,可我脑中想的却只是以往在书中看过的一段话,那本书写的是一些修炼成人的妖怪与凡人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她大多已经忘却,只记得最后一个故事中蛇妖爱上书生时曾说,这世上最不容易的感情有两种:一种是一个一向只知流泪的男人为你流了血;第二种,是一个只懂流血的男人,竟然为你流了泪。

可套用在现在,我却猛然觉得沐沉是第三种,一个万分惜命的男人,如今却用生命在护着我。

想当初我还在唐门的时候,对于死亡是那样畏惧,可如今有沐沉在身边,我却觉得,生与死好,也不过如此。

是以我不再躲避,甚至开始不遗余力地帮他对敌,察觉到我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沐沉的眼底闪过极亮的光,可此情此景却压根没有分辨的时间,只因对方又有人加入了战局。

我本以为终归会与他一起命丧当场,却不曾想,沐沉竟趁那空当用金针刺穴强行逼升了内力,最终让我们化险为夷。

好的是,我们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且让那些对我们不怀好意的正道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然而不好的是,当我与他完全逃脱之后,他却整整昏迷了一个多月,连带着原本的如墨青丝也染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那段时间我十分自责,自责自己素日为何不加紧练功,把他拖累到了如此地步,也自责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抛弃这么好的师父。

我以为他醒来会对我寒心,然后就此将我这个包袱逐出师门,却不曾想,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抬手为我拭泪;第二反应便是摊开他那一直紧握任凭我想尽办法也没能挣开的掌心,然后舒了一口气,含笑看着我:“为师总算未曾食言。”

因为常年握剑练功的缘故,沐沉的掌心布满老茧,连带着那对已经被鲜血浸染的弯月耳坠也染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沉重。

可我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我此时所见更加美丽。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为何沐沉执意要在最后关头去往城镇,原来他始终记得我曾向他央求过的及笄礼物。

多年心防,终究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我颤抖着将脸贴在那对耳坠上,贴在他粗糙的掌心,一闭眼,泪如雨下。

想到那些过往,再联想到沐沉最后的话,我心中一阵剧痛,竟开始模模糊糊地清醒。

然而当我完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冰冷潮湿的地牢,转而躺在了一张铺满蜀锦的雕花大床之上。

顾不上穿鞋,也顾不上身边侍女的诧异,我赤着双脚在这完全不熟悉的山庄内疯狂地寻找。

一间房接着一间房,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最终在一个满地残花的院落寻到了他。

只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院中央唯一枝繁叶茂的婆娑树下,沐沉嘴角微扬,拈花而笑,似正陷入了一个极美的梦境,然而他的胸口却有一把长剑穿胸而过,鲜血染透了他的雪色长衫。

红与白的交织,凄艳而又绝望。

薛寒就坐在他身旁,见我踉跄走近,面容依旧沉静如水,无喜无悲地淡淡开口:“以前我在雪薇那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并非后来武林人人盛传的武学奇才,为了给雪薇报仇,他强行打通了全身经脉,是以才会进步那样快,而后果便是他的身体在余下的岁月会越来越差,也许不过而立,便会死去,这也是为何我会答应雪薇放过他的真正原因。一个注定会死的对手,压根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唐门一战,面对诸多高手的围攻,他应该会心力衰竭而死,但是因为你,他却生生忍着经脉爆裂的痛苦,在人世多熬了整整十年。”

以往只要想着沐沉的存在,我便恨不得一步化作两步地向他飞奔而去,可如今他分明离我那样近,我却觉得每走一步都会耗尽我毕生的勇气。

“他来找我,我以为他会用最后的一切与我同归于尽,却不曾想,他却愿意用自己的命和沐家世代传承的武学秘籍换你一世长安。他说你是唐门养出来的药人,可以解我的寒冰之毒,如果是真的,只要我活着就必会护你周全。”

“薛寒,你知道吗,能得一世安稳曾是我最执着的渴望,这也是为何之前我一定要跟着沐沉的原因。我曾经对他说过,若有一天他死了,我便会替他收尸,然后追随那个能够杀掉他的强者。”终于走到了沐沉身边,终于颤抖着将他拥入了怀中,我才抬头隔着泪光看向那个从小便被所有至高荣耀笼罩的男子。

“可如今,他用尽所有给我换来的现世安稳,我却发现,比之这一切,原来我最想要的不过只是跟着他,哪怕风餐露宿颠沛一生……”

“不!!!”

只一用力,贯穿沐沉胸口的长剑便一并没入了我的胸口,我紧紧地抱着他,剧痛袭来,看着薛寒无比震怒的脸,我却觉得无比安心。

沐沉从今往后,不管庙堂之高,不管江湖之远,你我都不会再分开了。

这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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